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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三角连城珏 | 郁震宏:杭州是个好地方
2023-06-15 21:52


 

郁震宏:杭州是个好地方 

郁震宏 桐乡人,对江南风物、方言情有独钟,于《诗经》《论语》《宋史》《周易》用力较多,先后任职于中华书局文学室、浙江古籍出版社《浙江文丛》编辑室,《诗经草木》获2021年度“浙版传媒好书“奖。

杭州是个好地方,只是房价高了些。

杭州的高楼,不及上海。在嘉兴的乡间,杭州以西湖出名,上海以高楼出名,但吾乡有一个老人,到小店里,最喜欢说自家儿子激棍(方言,意为厉害),杭州工作,单位在21楼,开窗就看得西湖。有一次,凤仙娘娘听得了,就说:阿拉外孙更激棍,28楼上班,21楼算点啥!

杭州、嘉兴贴隔壁,隔条路,但人的性格却不一样,老古话说杭州人是“杭铁头”、嘉兴人喜欢做老娘舅,抹一抹,看不见就是干净,你好我好大家好;杭州人要戆直一些,说话中气足,声音响,容易做出头椽子。

嘉兴人是庄子,齐物论;杭州人是孔子,当仁不让。从前讲“杭州萝卜绍兴种”,杭州人,一半是绍兴来的,所谓“杭铁头”,大概是遗传了绍兴人的基因,但是杭州城里出戴望舒、梁实秋,却不出李慈铭、鲁迅,这大概也是一种基因突变。

不过现在电视里放“老娘舅”,杭州有,嘉兴也有,我母亲、舅妈最喜欢看杭州的《钱塘老娘舅》,尤其是蒋致一,她们的偶像,我也看过,结合起来,倒像是“绍兴师爷”了。

杭州有绍兴的基因,但吃食却不一样,臭豆腐、霉干菜,杭州也有,嘉兴也有,但还是绍兴出名。

杭州出名的,西湖醋鱼、西湖莼菜、宋嫂鱼羹、片儿川之类,都是南宋以来的基因,根深蒂固,另外地方吃不着,哪怕同一个厨师,同样的西湖醋鱼,放到嘉兴的饭店里,吃客大半会说“弗正宗”,这其实与味道无关。我到楼外楼,吃过几次西湖醋鱼,好吃,但没有想象中的好吃,俗话说“吃了个名气”,果然不差。

但我以为杭州的味道,真应该以西湖醋鱼为招牌,酸酸甜甜,像爱情一样,怪不得要出许仙白娘子、梁山伯祝英台。杭州的小吃,奎元馆、知味观,我吃过,没有一样不好的。或者洋气一点,上平海路的旋转餐厅吃个早饭,不在乎吃什么,静静地坐一坐,看看西湖风光,秀色可餐,人间静好。

杭州人说话,我更喜欢,《阿六头说新闻》从前常看。嘉兴人听杭州话,相当于英国人听美国话,不一样,但都懂,所以很好学,我在杭州,冒充杭州人,不以营利为目的,说杭州话。

杭州话,我们、你们、他们,可以打通南北,从前就是江南人的“普通话”,倘若有人用杭州话写一部长篇小说,读起来大概比《海上花列传》要轻松得多。

在嘉兴,判断一个杭州人,就看“儿”尾词,小嫂儿、小伢儿、姑娘儿、筷儿、茄儿、刨黄瓜儿,开口一连串儿儿儿儿儿,这大抵就是正宗的杭州人了。

嘉兴人说的“子”,杭州人大多叫成“儿”,这是一个方言的分水岭,不过嘉兴西边贴着杭州,比如桐乡的大麻、海宁的许村,土话受了杭州的影响,筷子也叫“筷儿”,茄子也叫“茄儿”,只是这个“儿”字,仍旧是嘉兴的发音,鼻音,因此大麻人、许村人说的“茄儿”“筷儿”,可算是杭州、嘉兴的混血儿。

我从前看老杭州钟毓龙先生的《说杭州》,说浙北人叫的“马子”,也就是马桶,杭州人也叫“马子”,不叫“马儿”,类似的例子还不少,可见杭州话也并非全部把“子”改成“儿”。

杭州话的儿尾词里,最出名的,无疑就是“簏儿”了,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吾乡从前有人到杭州载粪,学了一句“簏儿”,回来叫人,对方听不懂,回屋里,开心半个月,跟发洋财一样,笑出声来。下次出门,打招呼,就“簏儿”“簏儿”地叫。

杭州土话,还要分大杭州、小杭州。小杭州,特指杭州城里,说话带“儿”字的。比如建德、淳安,或者富阳、临安、余杭、临平,在嘉兴人看来,说话没有“我们”“簏儿”,也就不算正宗杭州人。

嘉兴人听富阳土话、余杭土话,问题不大,但听建德话、淳安话,就有点吃力了,甚至不知所云,只好改用普通话交流,毕竟这两个县从前是严州府的县份。海宁老底子倒是杭州的地盘,至少金庸先生出生的辰光还是,但海宁人说话,倒是嘉兴腔。

杭州是省城,“杭嘉湖”并列,杭州是老大,所以拱宸桥、艮山门,对于东边的嘉兴人来说,几乎妇孺皆知,从前东边人到杭州,水路,走上塘河,艮山门是必经的;走下塘河,到拱宸桥,就算到杭州了。

吾乡女人相骂,至今还常骂“拱宸桥上卖格”,清末民国,拱宸桥是烟花之地,出名,郁达夫的文章里就写到过,一句骂人话,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至于杭州曾是南宋都城,这是读书人的事体,老百姓不晓得,各行其道,就像白居易、苏东坡,在嘉兴民间,实在不如白娘子、许仙的名气大。到了白堤,第一想起的便是白娘子,想到白居易的,是读书人。我小时候,亦以为白堤是白娘子的缘故。

江南,每一个城市,都会有一个湖。杭州西湖,最出名,吾乡老辈,见了一个好景致,语言危机,好到说不出来,有的是办法,只要说:“同杭州西湖一样格。”听的人也就懂了,无论去没去过西湖,反正西湖就是审美的极境。

这就如灵隐寺一样,嘉兴很多寺院,一说自己的历史,我听得最多的,就是“先有祇园寺,后有灵隐寺”“先有演教寺,后有灵隐寺”,甚至于吾乡大麻的德政寺,南宋时建的,老百姓也说“先有德政寺,后有灵隐寺”,这些老古话,姑妄听之,但大家都喜欢拉上灵隐寺,足见灵隐寺是人人晓得的,潜意识里也晓得及不上灵隐寺。我在杭州,就从来没有听见杭州人说“先有灵隐寺,后有德政寺”。

我最早晓得杭州,是父亲说的,他年轻时候,到杭州载粪,回来浇到地里,甘蔗就长得高,菜也甜。父亲说,杭州人吃得好,粪的质量也高,这大概是真的,但这样一来,杭州似乎什么都好,叫乡间人情何以堪?

这却不妨,吾乡却有一种自信,倘若隔壁邻舍关系不好,亲戚冷淡,老辈人就会看不起,说:“同杭州人一样格。”或者将死羊肉涂点血,到杭州城里去,当新鲜羊肉卖,卖了好价钱,回来说“杭铁头,死羊活羊都弗识得,真木”,如此一来,总算是把杭州人压倒了。

我村里,从前还有一个杭州知青,后来回城了,带了丈夫、子女一起去,皆大欢喜,完全不是蔡文姬的《悲愤诗》,我小时候,看了羡慕,埋怨父亲为什么不娶一个杭州女人,偏偏娶我的母亲?


图片来源:嘉兴市新闻传媒中心资料图

编辑:戴群 许金艳

责编:邓钰路

来源: 特约撰稿 郁震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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