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先生子女黄黑蛮、黄黑妮、李洁琴携孙黄香、黄田今日敬告：我们的父亲黄永玉因病于二O二三年六月十三日三时四十三分离去。我们尊重他的意愿：不举行任何告别、追悼仪式。

　　黄永玉先生，笔名黄杏槟、黄牛、牛夫子。1924年7月9日（农历）出生在湖南省常德县（今常德市鼎城区），祖籍为湖南省凤凰县城，土家族人。中国国家画院院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曾任中央美院版画系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是现当代我国文化界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艺术家。

　　2013年10月下旬，黄永玉先生曾有一段嘉善行，留下了不少故事。今钩沉2013年11月1日《嘉兴日报》江南周末封面报道，其中《黄永玉嘉善行：“我要为‘鸡连长’做一尊雕塑”》文章由沈秀红、高云玲撰写，《黄永玉：一梦到西塘》博客文章以及摄影来自范笑我。

黄永玉嘉善行：

“我要为‘鸡连长’做一尊雕塑”

　　10月24日，著名艺术家黄永玉先生悄然现身西塘，同行的是其子女黑蛮、黑妮和传记作家李辉。25日、26日，黄永玉一行游览了古镇，并到魏塘镇瞻仰了嘉善抗日阻击战纪念碑。

　　从西塘到魏塘，黄永玉心心念念的是他凤凰老家的大公鸡“鸡连长”。

“鸡连长”估计也死在嘉善

　　25日下午，在“钱塘人家”喝茶时，黄永玉跟大家讲起了“鸡连长”的故事。

　　黄永玉说：“有一件事：一九三一年，我七岁，父亲带我去凤凰附近的辰溪看望他的朋友、一二八师的顾家齐，当时见到营房里有一只大公鸡，长得高大威猛。一九三七年四月，部队迁到安徽宁国，我在那里又见到这只鸡，顾家齐称它为‘鸡连长’。不久，我去了福建厦门。抗战爆发后，部队辗转到了嘉善。师长顾家齐和几百名凤凰籍战士，都死在了嘉善的战场上，‘鸡连长’估计也死在嘉善。明天去嘉善抗战英雄纪念碑看看，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那里做一尊鸡的雕塑，将‘鸡连长’的故事刻在上面。”笑我说：“很好的主意。凤凰，也是鸡。”李辉说：“黄先生今年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的小说（编注：指正在连载的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流浪汉子》），曾经写到过‘鸡连长’，还画了一幅插图。你们可以找来看看。”

　　黄永玉说：“沈荃，沈从文的三弟，当时也随部队来嘉善，他是一二八师团长，枪法准。在嘉善战场上负了重伤。后来回到凤凰。一九五一年，镇反的时候，在辰溪被枪毙了。”

　　（编注：1983年，沈荃得到平反）　　

　　多年前，黄永玉曾在《我的巴鲁表叔——从文表叔的三弟》一文中追忆过沈荃，他记得表叔沈荃好像是黄埔军校三期的毕业生，一表人才。

　　“跟潇洒漂亮一样出名的是他的枪法。夜晚，叫人在考棚靠田留守家的墙根插了二三十根点燃的香，拿着驳壳枪，一枪一枪地打熄了它们。还做过一件让人看了头发竖起来的事：另一位年轻的军官叫刘文蛟的跟他打赌，让儿子站在十几二十米的地方，头上顶着二十枚一百文的铜元，巴鲁表叔一枪打掉了铜元。如果死了孩子，他将赔偿两箩筐子弹、十杆步枪外带两挺花机关。虽然赢了这场比赛，姑婆把巴鲁表叔骂了个半死。这孩子是由于勇敢或是懵懂（他是后来成为湘西著名画家的刘鸿洲），恐怕至今还不明白当年头顶铜元面对枪口是什么感受。

　　“一九三七年巴鲁表叔当了团长，守卫在浙江嘉善一带的所谓‘中国的马奇诺防线’。抗战爆发，没剩下几个人活着回来。听人说那是一场很惨烈的战斗。”

　　回到宾馆，黄永玉在速写本上画了一张“鸡连长”，送给笑我。黄先生说：“这是一只芦花公鸡，鸡冠残脱，鸡脚粗壮斑驳。”黄先生又画了一张“鸡连长”的侧面像，题写了“鸡连长”的故事，送给笑我。 

　把“鸡连长”做成雕塑

　　26日上午，黄永玉来到魏塘镇泗洲公园，向嘉善抗日阻击战纪念碑献花，三鞠躬。

　　嘉善抗日阻击战纪念碑由嘉善县人民政府于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八日立，碑上记载：“一九三七年十一月，淞沪抗战进入最后阶段。五日，日本侵略军增援部队从金山卫强行登陆。八日，日军万余人依仗飞机大炮向嘉善进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中国军队一二八师、一〇九师等部，先后出师阻击，捍卫国土。八日至十四日，一万五千五百余官兵以落后的装备和血肉之躯，在枫泾至嘉善县城一线，同日寇殊死血战七昼夜，歼敌数千，给疯狂的侵略军以迎头痛击，此役，中国军队伤亡七千三百余人。”

　　嘉善阻击战是抗战期间浙江规模最大最激烈的战斗，是淞沪会战的外围战，它牵制了日军的进攻兵力。作为大撤退时的阻击战，嘉善之战掩护了中方部队的后撤，而且嘉善阻击战的战绩和坚守的时间，创下了淞沪大撤退的阻击战之最。

　　中国军队一二八师是一支以湘西凤凰籍官兵为主的军队，七六四团团长沈荃即是沈从文的三弟，黄永玉的表叔。

　　黄永玉说：“一九三七年四月，我去了福建厦门。如果不去厦门的话，我也将随一二八师部队来嘉善。”蔡加冬（编注：嘉善县档案局局长）说：“一〇九、一二八两师，参加嘉善抗日阻击战共有一万五千余人，阵亡七千三百余人，其中黄先生家乡湖南凤凰阵亡二百二十二人。我们档案馆有一部分阵亡将士的名单。”

　　沈从文曾撰文记述了这惨烈一战：“只要想想，一个师开到前线去，血战七昼夜，白天敌人三四十架飞机轮流来轰炸，晚上部队又得趁方便夜袭，有些同乡工事和后方隔绝了，七昼夜不吃、不睡。血战的结果，四个团长受伤，四个团副死去三个伤一个，十二个营长死去七个伤五个，连排长死去三分之二，负伤三分之一。兵士更难计。看看这些数目，就可以知道同乡在前线的牺牲如何大如何壮烈！”

　　嘉善阻击战对于国人来说是一段国史，对于沈从文、黄永玉来说还是一段家史，他们的亲人与家乡的父老乡亲为了保家卫国，在嘉善浴血奋战，很多人壮烈牺牲，埋骨他乡。正如黄永玉后来给表叔沈从文立的碑：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回到故乡。而在那个年代，很多士兵是注定回不了故乡的。何况一只跟随部队四处征战的大公鸡。

　　中午的餐桌上，黄永玉再次讲了“鸡连长”的故事，他很诚挚地希望把“鸡连长”做成雕塑，陈列于泗洲公园嘉善抗日阻击战纪念碑旁。

　　姚高员（编注：时任嘉善县委书记）表示赞同，吩咐蔡加冬联系接洽，并与城建等部门配合。黄永玉说：“告诉我纪念碑的尺寸。”黑妮、黑蛮留下了电话号码。“鸡连长”明年春天有望落户嘉善泗洲公园。

　　记者随后联系了嘉善县委书记姚高员，姚高员说，一二八师官兵七昼夜血战，重创日军，七天七夜，日军只前进了十一公里。最近嘉善专门拍了二十一集专题片《十一公里》，再现这段泣血历史。得知黄永玉先生来，嘉善县档案馆临时赶制了十二分钟的纪录片，并向黄先生赠送了《十一公里》的光碟。姚高员表示，黄永玉先生提出为“鸡连长”做雕塑，这是一件好事，嘉善有关部门正全力配合，把这件事办好。

黄永玉：一梦到西塘

　　10月25日中午时分，漫步在古镇西塘，过塔湾路、游烟雨长廊，到醉园时，黄永玉表示进去看看。

　　全程陪同的“多晴楼主”范笑我27日在博客中对此作了生动记载。

　　黄先生步履稳健，背着手，沿着狭长的老屋边走边看，墙上挂着各种镜框，有剪报，也有手迹，匾额，对联，窗子外面是天井花园。一进，一进，又一进。醉园深处，白发苍苍的王亨先生在台灯下写字。墙上挂满王亨、王小峥父子的版画作品。黄永玉仔细看了这些作品。梦之仪（编注：嘉善文史爱好者）说：“王亨老师，黄永玉先生来看你了。”王亨连忙起身。握手。黄永玉说：“七年前，我在张家界，看到一部介绍西塘的电视片，其中有你还在木刻版画的镜头。当时我想，有机会一定要来西塘看看你。”王亨说：“我常在报上看到你的消息。”黄说：“你几岁？”王亨说：“七十九。”黄说：“我比你大十一岁。”王亨说：“我是受张怀江影响和指导，开始版画。主要作品，八十年代开始。”黄说：“哦，浙江美院的张怀江。”黄说话时，不时哮喘。王亨搬出戤椅请黄先生坐下，王说：“我要泡杯茶。”李辉说：“不要泡了，黄先生马上去吃饭。”黄永玉留下了通讯地址。王亨说：“请黄先生写两个字？”伸出两个手指：“只写两个？”黄永玉说：“好。”王亨搬出临时桌子，到里屋取出宣纸，又到里屋找了毛笔，再到里屋找出毡毯。游客进进出出，导游戴着扩音器介绍说：“王亨先生的版画，是西塘的特色。连镜框二十五元。”黄永玉折了一下纸，铺平，挥毫写下了“一梦到西塘”五个字，然后签上“黄永玉”三字，再写了“癸巳”。王亨说：“我有一方闲章，可以盖盖？”黄永玉说：“可以。”王亨到里屋取出印章，白文“怡情”二字。王亨说：“盖在什么位置？”黄永玉指了指左上方。王亨垫了报纸，摁着印章，转了又转。王亨说：“我有一本我们父子的作品集，请黄先生指正。”他从抽屉里，颤抖着取出一张彩照，用双面胶带，贴在扉页，然后签名。恭恭敬敬递给黄永玉。握手告别。王亨拉着黄永玉的手说：“我要送送你。”两老人从天井走，过小桥，鱼池和花圃。王亨说：“这是我祖上流传的房子。我的父亲是个中医。我的外祖父是南社社员。”临别王亨说：“你什么时候离开西塘？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不客气了。”门口，黄永玉坐上轮椅。王亨挥着手。

　　黄永玉擅长版画，作品独具风格。而王亨也喜欢版画，有“西塘三把刀”之一的美誉。两位老先生，一位九十高龄，一位亦已七十九岁，此次虽是初次谋面，但通过他们的对话，可以看出两人神交已久。

　　当天晚上，望着夜色中的西塘，黄永玉说：“威尼斯玻璃岛与这里很像。”

编辑：周伟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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