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在外地做活，而我自高中开始就离家上学和工作，父子俩很少有机会聊天。直到父亲退休后回乡间居住，我们的交集才慢慢多起来。

　　初夏的一个周末，我又去看望父亲。吃罢午饭，我见他精神不错，便约上姐姐，一起前往海塘边的公园散步。路上，父亲忽指着车窗外收割机忙碌穿梭的大片麦田对我说：“你就是这个季节出生的。”对哟，我的生日还真是在麦收季节呢！

　　午后的阳光有点晒，姐姐担心父亲走累，提出就在海塘边坐坐。于是，三人在枫杨树荫里的长条椅上坐下，边吹着凉爽的海风边闲聊起来，感觉很是惬意。

　　我还在好奇父亲刚才怎么会突然聊起我出生的事情，便笑着朝向父亲，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出生时正是夏收季节，我回来帮家里割麦子，印象很深哪！”平时乐呵呵的父亲神色有些凝重，“那个时候苦啊！你生下来时不光个头瘦小，哭声也小，食量也小，真担心能不能活下来呢！”这些往事，母亲在世时多次跟我讲起过，说我先天不足，父亲和大姨边照顾母亲，边抱着我在医院跑上跑下、忙里忙外，好长时间才出的院。

　　“那你当时怎么想啊？对我有什么……心愿吗？”我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了“心愿”一词。

　　“除了养活、养大，还能有什么心愿！”父亲恢复了平时的乐呵样。

　　襁褓中的我是如何被医生“养活”的，我不得而知。可是，自打记事起，我就觉得父母“养大”我真的很不易。从幼年到童年，我虽然没得过什么大病，但就因为体质弱，发烧送医、卧病在床于我是家常便饭，有一个学期断断续续请了二十多天的病假。为了增加我的抵抗力，父亲常会买回一瓶瓶鱼肝油让我吃，时间一久，我一闻到那些黄色透明胶囊散发出的鱼腥味就会打恶心。直到读初中，我的体质才有明显改善，鱼肝油也不知什么时候已停吃，我总算被“养大”了。

　　临上高中前，父亲曾跟我聊过一席话，其中一句我记得特别清楚：“高中你要好好读，大学么也考考看。”印象中，父亲从未这么认真地跟我谈话，以致此后多年里，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并时常会去琢磨“考考看”的意思。当然，按字面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似乎很简单：高中是必须完成的任务，考大学么就不要想太多了。

　　“当年，你真觉得我只能读完高中，考不上大学啊？”我有些“不怀善意”地问父亲。

　　“读完高中么是起码的。”父亲被我逗乐了，狡黠地“嘿嘿”一笑，避而不谈什么叫“考考看”。

　　其实，我一直理解父亲的心愿，他总是觉得我从小体质弱，希望我能在读书上下点功夫，今后可以不像他那样从事体力劳动。至于说“考考看”，还是因为我体质弱，不想给我更多的压力。对考大学，父亲怎么会不在乎呢？高考那几天（那时是每年的七月七日至九日），他每天顶着烈日跑来我住的招待所，虽没问一句“考得怎么样”，只是嘱咐我注意休息，但内心的期待我肯定能感受得到。高考上线后，父亲特地请假带我到医院做了次全面体检，得到身体一切正常的结果后才算放心。后来在正式的录取体检环节，我因体重不达标被限报多项志愿，又让他担心了好一阵子。

　　“现在大家都很好，你再不用操心，该轮到我们关心你了。”姐姐接过话题对父亲说。

　　“是啊！”我继续问父亲，“现在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现在，我也做不了什么了，就是希望少给你们增加负担。”父亲回答道。

　　听了这句话，我和姐姐的眼眶都有些湿润。这几年，父亲种菜栽果，打牌拉琴，看似自得其乐，可内心惦记的还是我们呢！

　　晚上，我随手翻阅鲁迅先生的《坟》，看到了《我们现在怎么做父亲》中的一段话：“应将这天性的爱，更加扩张，更加醇化；用无我的爱，自己牺牲于后起新人。……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

　　父亲肯定没读过鲁迅先生的这篇文章，可他为了对子女“天性的爱”，一直在这么做，且做得更多、更好。

　　（作者系司法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