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根其貌不扬的枯木，说这宝贝只要养在水里即可长出好看的植物。他从厨房端来一只盛满水的小碗，把那块黑头土脸的枯木与这碗自来水一同放在家里最显眼的柜子上。大半年过去了，枯木连根毛儿都没长出来。我嫌枯木又老又丑又脏，索性把它搬到了厨房的窗台上。

婆婆出院回家那个下午，几个壮汉嘿呦嘿呦地把她笨重的身体扛上了床。从那以后，她的身体就像焊在了自动升降床上，再也没有离开过。婆婆做完脑溢血手术后变成了一个“植物人”，如同和窗前那块枯木一样，没有情感，没有语言，没有意识。

婆婆还躺在医院病榻上的时候，亲戚朋友劝我们不要把她接回家，直接送去疗养院。我说，那怎么行呢？就算她这辈子再也不能直立行走，回家调养，也是她最后的体面。

拥有这份“回家的体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给婆婆治病，家中的存款也像枯木皮儿似的日渐干瘪。好在，政府补贴的“大病无忧”，成了我们挽救婆婆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婆婆生病前，也是一个特别恋家的人。她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进咱这一家子；她的心亦很大，大到能把全家老小的事儿全都记挂在心里面。早已退休的她，每天几乎都是三点一线：菜场、家、外婆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总是小小翼翼地分饰好这四个角色：贤惠的妻子、温柔的母亲、慈爱的奶奶和孝顺的女儿。就在前不久，婆婆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思女过度，一声不坑地离开了这个没有女儿陪伴的世界。

婆婆没有生病的时候，我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中年巨婴”，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内务都安排不明白。如今，我也学会了买菜、洗菜、烧菜、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平日里这些细碎而不起眼的小家务，全都揽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次想到婆婆从前一个人操持这些那么辛苦，哪怕再忙再累，我都不觉得有啥可抱怨的。

那天傍晚，孩子他爹下班回来后，立刻冲进婆婆房里喊了一声“妈”。婆婆听到之后，竟然激动地哭了起来。这是一年以来，婆婆第一次在受到外界刺激后掉眼泪。难道她的大脑开始有意识了？护工阿姨连忙安慰道:“不哭不哭哈，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要坚强哦……”

晚上，我和儿子小国庆一起围坐在婆婆的床边。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让她好好地看看我们。

第二天早上，我在厨房洗水果。我无意中抬头一看，发现枯木的身上竟然真的长出了好几株翠绿的嫩芽，它们紧紧地依偎在枯木的身旁，好像是一个个乖巧的孩子。

其实，我们每个人总有一天都可能变成一根又老又丑又脏的枯木。等到那时候，我们也一定渴望自己能和这些希望的嫩芽紧紧相拥，只要它们还在身边，生活尚有盼头，如果它们都不在了，我们那颗原本跳动的心就真的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