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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旧事|刘颖
2022-04-05 11:20

老屋旧事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住在一间小小的平房里。那是一个黑瓦白墙的大院子,住着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一家占着一个角落。每当爸妈回忆起大院子,总叫它老屋,我也顺着叫了。

  清晨,迎着初升的太阳,女人们开始争着早起晒被子。院子里零散的晾衣杆永远是最重要的阵地,妈妈说,被子要常晒,被子暖了,人才睡得踏实。她火急火燎地掀开我的被子,嘴里不停催促着:“快点快点,金婶这人最不客气了,晚去一点杆子上就都是她家的被子……”我明明已经麻溜下了床,不知她到底是在催我还是催自己。

  我爱听掸被子的声音。阿姨们很乐于做这件事,藤条掸着被子,一声一声又一声。细细看,棉絮漂浮在空气中,孩子们忍不住去扑腾,弄得阳光也凌乱了。在这里,生活简单到掸掸被子也能成为乐趣。我一睁眼,总能嗅到空气中混合着的棉絮的味道。被里的棉花经过阳光的穿透似是重新回到了生长的时刻,它们静静地舒展,一场暴晒后又变得松软绵密。

  妈妈说的金婶就住在院子西边儿。金婶话少,她的男人比较善谈,我叫他张叔。张叔家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据说小妹刚生下来,张叔一家忙花钱给她取名,最后定大名张淼淼,小名就叫苗苗。小妹一直健健康康的,说起话来像只百灵鸟,笑起来脆生生的。

  孩子一多,院子里就热闹。我年纪大些,自然就成了最有威信的孩子王,带着他们上蹿下跳,追流浪狗、爬树摘果子、扮演江湖英雄……偶尔我也安静地坐着给他们讲讲课本里的稀奇故事,这当然是做给大人看的。爸爸每次看到都要训我,羞不羞?这么大了还跟着小孩子玩!我总不以为意,乐在其中。

  住在院子东南角的是房东爷爷和房东奶奶。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种些花花草草,盆里种了凤仙花和薄荷叶,也有大朵大朵的菊花,陶罐里长着芦荟。往上看,爬山虎偏往墙上攀援,它伸展着腰肢,藤蔓一圈一圈缠绕着。丝瓜倒是乖乖顺着竹竿长,很快就冒出了小叶子。我常自喜,虽然我没有鲁迅那样的三味书屋,却有一个百草园呢。

  老屋真的很老了,那一棵陪着老屋的小樟树早已顶天立地。一到夏天,房东爷爷就在树下放一张躺椅,收音机里播着戏曲,咿咿呀呀的。手里的大蒲扇也悠悠地摇着,拿来驱蚊,晃着晃着人就眯着了,樟树子掉了一身都不知道。

  秋天是房东奶奶的主场,她采下几朵凤仙花放进瓷碗里,撒进些明矾,拿起小棒槌开始轻轻地捣着,捣成泥状就能敷在指甲上了。摘下薄荷叶包住指甲,又剪一段爬山虎的藤蔓缠住。过两天取下,指甲就是红彤彤的了。

  房东奶奶给我包好指甲后,我总是很着急,时不时地望望它、戳戳它。这样很容易弄散,所以我的指甲就不是红彤彤的,而是粉的。我慌慌张张跑去找房东奶奶再给我染一次,闹得凶了,她也不生气,无奈地刮刮我的鼻子说:“再皮,我就不给你包了。”房东爷爷就喝着茶,在一旁笑呵呵地听我们聊天。我仰起头冲他眨眨眼,哦,他杯里的菊花好像还是我帮忙晒的呢。

  院子外有个小巷子,巷子口有一家夫妻早餐铺,是最早运作的,永不晚点的闹钟。人们每天都在这里聚散,清早下班的环卫工在这里踏踏实实坐着喝豆浆,老板也能给急着上班的人递一份粥。

  我找了个空位坐着,老板笑眯眯过来招呼:“要点啥啊?”我故意卖关子,带着点老主顾的娴熟和自信,只是说:“你问老板娘,老板娘知道的。”没一会儿,老板又笑眯眯迎上来,手里端着一份加葱的馄饨,一点不差。

  这个早餐铺就这么长长久久地开在巷子口,一天也不落下。夫妻俩人好,总是客客气气的。金色阳光下,老板娘穿着围裙、驼着背在蒸锅旁边转来转去。一打开蒸笼,腾腾的热气四散,模糊了光线,空气中满满地洋溢着锅贴的香味。老板也不清闲,忙着招呼客人呢。每每经过这里,感觉时间都为他们驻足,岁月都为他们低眉。

  夹竹桃落的那天,我们一家搬走了,住进了高楼,那个花光了父母半生积蓄的高楼。

  高楼总是严谨的,一块块大理石紧密地贴合,花园里的草木照着轨迹生长,多长一片叶子也要被修剪,连那小径的鹅卵石都排列得规整。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没位置晒被子了,整个阳台只属于她一个人。邻居的大门总是紧闭着,我们几次去问候都无人回应,我默默凝视着紧闭的门,它也铁青着脸盯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相比于高楼里的沉静,那喧闹的人声和叮当的车铃更能让我心安;相比于宏伟挺拔的大厦,那一抹青黛的墙瓦更能常驻心间。当我回望住在老屋的日子,只觉得美好环环相扣,一花一草一木都自由呼吸,有人照料它们时,它们生得饱满滋润。无人照料的时候,也怡然自得。生活在这里的人啊,也有匆忙和失意,一场嬉笑怒骂后,又能坚韧地面对一切。

  老屋低矮,黑瓦破损,白墙也斑驳。可它一直在我心间,从未模糊半分。只是不知樟树下还有没有咿咿呀呀的曲子,也不知那些花花草草又落在谁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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