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 善见

对我来说，过年的序幕是从外婆开始斩肉、油漛狮子头飘出奇香开始的。

狮子头是淮扬菜，苏北名吃，扬州的狮子头名气大，个头也大，二三人一顿啖一枚足矣。奢侈者有蟹粉狮子头。朋友载我到南京狮王府，清炖狮子头端上来白如一捧雪，大如皮球，底下衬着碧绿的草头，一碗蟹糊淋下，顿时金碧辉煌，一大勺入口即化，肥庾鲜美，的确将猪肉之用发挥到一种高度。旁的就不赘述，做这款狮子头的奥妙在于恒温八十摄氏度水炖四个小时。

另有一种“铁狮子头”，要用有筋的肉来做，肉筋经过油炸，又硬又脆有嚼劲。

油炸肉丸子而够大、够霸气，炸的金黄灿灿好不威猛，唤作“狮子头”实至名归，年节里吃起来透着吉祥、闹猛。中国人喜欢狮子，从非洲、西域而来的雄狮载着文殊菩萨的佛法，法藏为武则天讲经也以金狮子为喻，而成《华严金狮子章》。大概因佛教之故，狮子比老虎更高一头。虽说虎虎有生气，但“大虫”褒贬不一，罗汉还需“伏虎”。

狮子头过了长江到江南，个头也随之秀气。憨头大脑的，一个就闷饱了，嘉兴人喜欢“小悠悠的”东西，也好多吃几个。嘉兴多江苏移民，几代下来融为一体，过年吃狮子头也蔚然成风。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斜西街与禾兴路交叉口那一段，下午三四点开始，街面两边就自成菜场，骑自行车下班的人正好买菜。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摊位就是叫卖狮子头的，那位大阿姐嗓门之雄浑洪亮，一嗓子“狮子头哎——”响彻半条斜西街，真是河东狮吼，吼破痴愚。

南湖附近的烟雨小区后门口有一爿“狮子头面店”，招牌就是狮子头面，独树一帜。前几年老友带我去吃，不但好吃，还扛饿，老饕不可不试。

我外婆善烹饪，尤爱用姜，她告诉过我，烧菜的锅铲是有神佑的，那位神叫“铲刀娘娘”，烧菜放盐、糖等调味料，要先放在铲刀上，再拌入菜中，那是祭神，烧出来的菜味道就鲜！外婆的狮子头更是奠定了我对此物口味的标准，若说与别家有何不同，也许就是生姜放得略多。

儿时春节前我看着她斩肉、绞肉、拌肉、打蛋、切油条、生煤炉、开油锅，总要费时一整个白天。到下午二三点钟开始炸第一锅，外婆总是做几个小而扁的，迅速炸得熟透，让我尝尝咸淡，实则给我解馋。那一口，真是胜却人间无数。

附外婆的配方：六斤左右夹心肉，或剁或绞成肉糜，打八个鸡蛋，一小碗生姜末，八根油条，少许淀粉、水、酱油，适量盐，顺时针搅拌均匀。有人用面粉、面包糠等，皆不如老油条。

狮子头做成，几房分而食之，可以足正月。年夜饭最当中总要有一暖锅，锅里要滚入十来个狮子头，滋味才堪坐镇。如今外婆年事已高，勉为其难又坚持着做了几年，今年实在做不动，鼎镬终于停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