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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蛋糕 | 沈轶伦
2022-01-11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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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尓已经上两年级了,可他还是有点口吃。


因为个头大,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每次老师点名叫他回答问题,都成了其他小朋友的节目。全班同学回头盯着他看,饶有兴味地看小尔的脸如何从黑黢黢到雪白,从雪白到粉红,又从粉红到绛红。


“我,我,我,我……”,他说,奋力扭着指节,小脸上眉毛鼻子统统打结,好像在和喉咙口的小怪物搏斗一样,可是过了一分钟,这斗争也没结束,他终究也没把问题回答完整。


每当此时,老教师总露出怜悯的神色,但新来的年轻教师并不了解情况,以为这少年顽劣故意捉弄自己,免不了一顿训斥,“学什么不好,学结巴啊”。小尔的脸更红了,“可可可可……可是,我我我……”上课的正常节奏被这口吃声打乱了,同学们抑制不住地哄堂大笑起来。一直到下课,到了体育课,到了操场,到了放学后的街道上,都能听见别的孩子一唱一和地在模仿小尔说话的样子,“老老老老师,我我我我……"


像一串山谷里的回声,不断被重复。


老师开始避免再叫小尔回答问题。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阴影里,沉默的大块头几乎隐匿到背后的墙板里去。


别的孩子被分配到一组和小尔学下棋,但每每玩到一半就会笑起来,男孩们学着小尔说话的样子“落落落子……不不不……许反反反反反……悔”,周围还在下棋的孩子也不下了,大家哄笑起来,教大家下棋的老教师气恼地站起来正要制止,但起势太大,一时碰落了棋盘,黑色白色的棋子骨碌碌滚落一地。


冬去春来,有一天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周五放学后,大家留一留。“因为周五是小尔的生日,他的妈妈要请大家吃鲜奶蛋糕。”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的校园,孩子们还没有被丰富的物质溺坏。即便是家中最得宠的小孩,过生日时也不过吃碗面条,过年才可能吃上一个黄兮兮的麦淇淋蛋糕。雪白喷香的鲜奶蛋糕过于奢侈,是足够留住孩子们的诱惑。


这变成了一个令人期待的日子,周五下午的教室,外头下着雨。厚绒布做的窗帘被放了下来,日光灯也关了,小尔的母亲在班主任和年轻教师的带领下,郑重其事捧着一只点着蜡烛的大蛋糕走进教室。班主任示意请小尔走上讲台,在大家齐唱的生日歌声中,已经快和母亲一样身高的男孩,激动地对着蛋糕切下了第一刀。这时,母亲发言了。


她说,她希望给每个同学分一块蛋糕。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每一个同学上台来拿蛋糕时,要说出小尔的一个优点。


我已经不记得这位女士的长相或者音色。但记得一群十岁上下的孩子脸上,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领取蛋糕的仪式,就在这个窗帘全部放下的教室中举行。气氛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孩子们按照学号走上讲台。第一个男孩说:“小尔很善良,从来不发火。”一个女生说“小尔特别愿意帮助别人,有一次同学晨会上吐了,是他取来拖把帮老师擦地”,还有一个成绩向来很好的同学背了古诗,老成地祝福到:“愿小尔明年更上一层楼。”


蛋糕很香甜。我一直都记得那美味,还记得小尔站在讲台上,听着同学们轮流上台讲述他优点时的神情。烛光映在他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平时打趣他,模仿他的孩子,那天都讲了小尔的优点,甚至连年轻的老师也提到了小尔的长处。没有人提到他的口吃。只有一个又一个,也许小尔本人也不记得的片段,竟那么清晰地被一件件描述出来,如同金粉般纷纷撒向他。


似乎正是以那天为界,小尔的口吃不再成为笑料。甚至当别的班级的同学取笑他时,我们同班的男孩会挥以拳头。


上周,老同学结婚,在时隔二十年后,久别的部分同学又聚在一起。很多同学都带来了自己的妻儿。看着第二代绕着桌子疯玩时,席间不知谁忽然说起小尔。一个男生说,他后来见过小尔,非常英俊高大,做一份很棒的工作。“而且,一点也不口吃”。这名男同学十分肯定地说:“一定是后来发育的过程中长好了。”


热闹的喜宴上,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又闻到了记忆里,那鲜奶蛋糕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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