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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两岸的对话 | 市泾人
2022-01-10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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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  沈美芳



在我的家乡,京杭运河还有一个名字,叫“塘河”。河西称“上塘”,属于江苏省。河东称“下塘”,归浙江省管辖。我的外婆家就是“上塘人”。每到春节期间,外婆一家子过来上门做客,我的村庄里会扬起一串串的招呼声:上塘客人来啦!此起彼伏,像旧时饭馆里跑堂的吆喝,响亮而又热情。


等我上了初中,翻开历史课本,才晓得距离我家直线不到三公里的“塘河”,正式名字叫京杭运河,系人工开挖。当时教材上还有一页黑白插图:衣衫褴褛的民工肩挑手推,赤脚在泥地里劳作。边上有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士兵,一手举鞭,一手叉腰,监督民工劳动。


老师说这运河建于一千多年前的隋朝,对我这个学生来说,一千多年前未免太过遥远。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疑问:假使没有这条河,就没了“上塘”和“下塘”,我和外婆家还分属两个省吗?


说来有趣,仅仅隔着一条河,两岸百姓的口音截然不同。简单打个比方,拿“我”和“我们”这两个发音来说,上塘人称“尼”和“尼代”,下塘人称“吾”和“吾奴”。发音不同,语气也不同。上塘人婉转动听,好似苏州评弹。下塘人咬字生硬,有股子倔劲。


我母亲是上塘人,一辈子没改变她的口音。儿时的玩伴经常拿这个取笑我:尼代吾代,裤子扯摊。


吴音难摹,只能寻几个相似的同音字来模仿,读起来仍不爽利,甚是遗憾。


一条河隔开两个村庄,河上又无架桥,仅靠摆渡船连通两岸往来。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大人乘船,收费一角,小孩子减半。倘若带着自行车过河,则加收一角。船公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皮肤焦黑,手脚奇大,不管见谁,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船仓里放置一个铁皮罐头,外表掉了漆,里面有晶亮的硬币,在太阳底下闪着光芒。


母亲节省,尽量不去摆渡乘船。如果有事传达,她自有办法捎话。


在干完一天活之后,她疾步如风,奔上堤岸,双手合拢在嘴角呈喇叭状,冲着对岸高喊。岸边总有干活的农人,听见她的呼喊,立马通知我的外婆。外婆长手长脚,走路飞快,一阵风似地跑上堤岸。母女两个隔着近六十米宽的河面,开始简短地对话。


母亲喊:明朝——来,帮我——捻丝!或者喊:明朝——叫——阿爸——来,帮我——锄地!


外婆侧着耳朵,认真听了两遍,方才回应:晓——得——啦!


当时暮色渐渐四合,炊烟袅袅升起。她们膝盖微曲,身体前倾,用力喊出每个字音。晚风掀动她们的头发和衣襟,又将她们的声音传递到彼此耳中。在确认信息无误之后,她们立刻转身,跑下堤岸,匆匆返回各自家中,准备夜餐。


外婆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喊话,内容却不一样。


外婆喊:我——明朝——杀鸡,你——来吃,一家门——都来!


母亲喊:好——来!


这个四十年前的对话场景,一直盘踞在我脑海。外婆早已离我而去,母亲也到了古稀之年。她的嗓门依旧响亮,精神头还在。


只要我回乡,母亲便会回忆外婆,感念她的种种好处。


母亲对我说:当年我真傻,只知道叫她帮忙干活。怎么不想想,她一个老人,应该买点东西给她吃吃。补品我买不起,苹果橘子可以称一斤两斤的。我自己年轻,也当她是年轻人了。


我劝慰她,说都过去四十年了,那时候穷,没办法。


母亲还是埋怨自己,说:你想想看,外婆杀鸡杀鸭,总要通知我去吃。而我呢,像个小毛头,啥东西也不带,空着两只手去吃,一点也不难为情。


我还是那句话:那时穷,没办法。


母亲絮叨这些陈年往事,牵挂上塘的兄弟姐妹。我们两个村庄之间,依旧没有架桥,她很不满意。


她对我说:现在有事体,只是打打电话,人面也不见,算啥亲眷呢?我和你外婆隔对着河面喊话,人也见了,话也传到了,多好!


说到这里,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打理蔬菜。


这是为我备好的蔬菜,让我带回城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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