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比利时布鲁塞尔大广场，有一家白天鹅咖啡馆，三十岁的马克思与二十八岁的恩格斯，这两位德国青年共同起草了一部名为《共产党宣言》的小册子。这篇雄文的开篇如是说——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

　　整整七十年后，1918年，马克思与恩格斯笔下的“幽灵”，早已遍布于整个地球。同时有四桩重大的历史事件同时发生——

　　第一次世界大战进入尾声，这是一次人类的巨大浩劫，新老帝国主义之间的自相残杀，英法美为首的协约国即将战胜德奥同盟国。

　　诞生于十月革命的苏维埃政权，列宁领导的人类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面对愈演愈烈的帝国主义干涉与国内叛乱，正处于生死存亡的斗争之中。

　　“西班牙流感”从美国开始爆发，导致全球五亿人感染，大约三千万人死亡。

　　这一年，也是马克思诞辰一百周年，全球的马克思主义者进行了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当时身处于欧美与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们，被深刻地卷入了这场思想革命也是社会革命，开始系统化地接触马克思主义。

　　1914到1921年的全球局势，对于当时的中国社会尤其是先进知识分子有巨大影响，彼时又逢北洋军阀时期的动荡与战乱、革故鼎新的新文化运动、五四爱国运动，值此“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西方之动荡与糜烂，东方之落后与被压迫，马克思主义正在悄然降临古老的中国大地，为一个多灾多难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带来了革命的火种，直至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又转移到嘉兴南湖的红船上，通过了党的第一个纲领和第一个决议。

　　从1848年布鲁塞尔的白天鹅咖啡馆，到1921年的南湖红船，从欧洲文明的心脏走到古老东方的江南文明核心区，马克思主义走过了73年的漫漫道路。其间，世界历史经历了巴黎公社的失败，第一国际与第二国际的兴衰，俄国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全世界的马克思主义者都在思索如何走出一条适应本民族的道路，此后二十八年中国革命的历程，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至今几代人的奋斗，都源于那次历史的“奇点”。

　　记得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妈妈单位的一次党员活动，特地选择在嘉兴南湖。我妈妈带着我从上海出发，跟着一车的共产党员来到南湖，登上了红船。时隔多年，2021年，我又一次来到南湖，这回却是以作家的身份。南湖的风景依旧，红船依旧，嘉兴日新月异的发展与变化令人惊艳。

　　2018年10月，我的作品《生死河》法语版在巴黎出版，我应邀去法国和比利时等地进行签售和讲座活动。在巴黎的行程中，我专门去了拉雪兹神甫公墓，不仅因为这座公墓中埋葬着伟大的王尔德、普鲁斯特、肖邦等等巨匠，1871年的巴黎公社时期，这座公墓也是革命最后的绝响。我来到一堵斑驳的石墙前，便是巴黎公社最后一批社员死难之地，这里是战场，这里也是刑场，这里为人类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的受难地，也是火种在地下保留悄悄点燃全球的起点。我用手机外放了一首法语歌《樱桃时节》，作者让-巴蒂斯塔·克莱芒便是一位巴黎公社的革命者，为了纪念革命中的一段美好情愫。当我在巴黎公社社员墙前播放这首歌，同行的法国老先生（我的小说的法语译者，一位老汉学家）竟也用法语吟唱起来。此后的行程还有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可惜我与布鲁塞尔大广场擦肩而过，未能见到白天鹅咖啡馆，据说那里还挂着马克思与恩格斯的照片。

　　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当我们站在2021年的历史节点，回首一百年前的世界与中国历史，会发现历史是惊人的相似。当疫情如同西班牙流感席卷全球，中国面临着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我们将何去何从？回到红船，历史就在眼前，历史就在脚下。

　　（作者系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第十届全国委员会委员）